【吴叶】迷魂记 23
上海人多，抢地铁座就成了一门技术活，若是不能掌握技巧、日日反复操练，终究是难成气候。
叶修站在地铁上，拉着手环发呆，他的左右后方各站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两人显然熟识，打从上车开始就中文夹英文热火朝天地唠着嗑，叶修站在他们中间听得脑仁生疼，心底压抑的抵触又浮了上来，却又被更大的决心强行压下。
从一开始参加比赛，确实也有心试试看自己的水平，却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吴雪峰曾经参加。
吴雪峰做人低调，凡事不爱拿出来说，因而，越是了解，越是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难解的神秘和清高：明明已经非常出色，可平日所见绝不是此人的全部；明明可以要求更多，却甘于低调和平淡；明明家庭条件已经非常优越，但从来不炫耀不骄矜，生活方式也和身边的人一般无二。
叶修知道，他并不了解吴雪峰。哪怕他们互相倾心，做过最亲密的事情，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看过对方写过的章章句句，字字入心，他却仍然并不了解他。
吴雪峰情绪不爱外露，又很少主动谈及自身，哪怕是热恋之中也是如此。然而叶修猜中他的心思，却又往往令他非常欢喜。叶修因此猜得乐此不疲，千方百计了解与吴雪峰此人有关的一切，遇事就结合前因后果琢磨一番，揣测吴雪峰的心思。
因此才会想，或许他把吴雪峰经历的事情，尽可能地都经历一遍，就会更了解他一点，更靠近他一点。
很多很多年后，叶修回首去看，发现这样的关系其实非常病态，一方不说，另一方不问，他猜得疲惫不堪，心灰意冷；吴雪峰从来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和他沟通，导致后来他不得不放弃一切出国，他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和他说原因和苦衷。无数积压已久的怨念委屈和误会一朝爆发，其影响难以估量，他们远隔重洋，各自一方，却都在同一片苦海里，挣扎沉沦数年，不得解脱。
可是叶修也非常清楚，即便是当年就已经知道这些道理，却也不可能避免地做出这样的努力。因为当年的叶修那样爱着吴雪峰，神魂颠倒不顾一切，如果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吴雪峰喜悦开怀，他都是乐意去做的。
饭局那天，叶修前一天熬夜，睡到下午三四点才起，洗漱之后换了一身相对正式的衬衣牛仔裤，就出发前往约定的地点。
陈果把庆功地点定在市中心一家闹中取静的私房菜馆，叶修今天出门出得早，打车又分外顺利，到地方的时候离约定时间居然还差将近一小时。幸好附近很多大商场，叶修随便挑了走一个进去蹭暖气，却被眼前铺天盖地的粉红色惊了一下。
这几天他活动最远的距离，也就是从家里走到兴欣书店，吃喝叫外卖，或者在门口便利店就解决了，日子过得天昏地暗，直到现在看到商场里满满的粉红色装饰，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明天就是情人节。
怪不得陈果之前还特意跟他说，只能约到13日晚餐，还问他行不行。当时他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还觉得陈果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现在一想，却只有苦笑。
这时候见面，还确实是有点……微妙。
横竖已经约了，也只好就这样了。叶修把手揣口袋里，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走。时近情人节，最火的就是化妆品和珠宝首饰，其次就是男装男鞋。叶修经过了一群又一群凑在一堆挑礼物的女人，与提着装着名牌化妆品的纸袋的男人们擦肩而过，一丝微妙的失落从心底浮上来，还伴着一阵难以言说的迷惘。
如果不是他的固执和执拗，或许他今天也在给他挑礼物，或者是，他们会一起赴约，与好友把酒言欢，然后一起回家，准备行李，一起飞往异国他乡，去见他的母亲，得到她的祝福。
然而为什么不呢？
是啊，为什么不呢。
既然现在他已经弄清楚了这段关系究竟是哪里不妥，那么，为什么不呢？
叶修正好走到一家珠宝店门口，略略停了一停，转身走了进去。
叶修来到主办方指定的酒店，组委会的人看过证件，登记完了，说正好这里还有一位考生也是一个人来的，问叶修介不介意拼房。叶修自然无所谓，顺着老师的眼神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大堂的沙发里坐了一位男青年，脸色沉静，因为五官本身长得严肃，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韩同学，你和这位叶同学住一间吧，今年选手比较多，委屈你们了啊。”组委会的一位老师带着叶修走过去，细声细气地对那人说。
“好的。”那人也不罗嗦，拎了随身背包就站起来，和叶修略略点了点头，说：“你好，韩文清。”
叶修笑笑，回道：“你好，叶修。”
韩文清这人虽然看起来严肃老成，却和叶修同龄，叶修向来散漫，看韩文清那一板一眼的样子，真是分外的觉得好玩，虽然韩文清的表现比较冷淡，也没有浇灭他找韩文清搭话的热情，直到吴雪峰电话打来。
叶修还当是寻常的睡前聊天，接了电话却听到电话那头呼呼的风声，和吴雪峰带笑的声音：“嗨，亲爱的，我到上海了。”
“你？！”叶修惊讶地从床上坐起来，“你来做什么？”
“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要来看看你，”吴雪峰说，“明早我坐最早的车回去，上班顶多迟到一个小时，耽误不了什么事。”
“你……现在都快十一点了，我去接你？”叶修又是心疼又是甜蜜，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带了心疼的一丝，温柔得能化水似的。韩文清在对面床上小幅度地抖了一抖，轻轻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不用了，我都在你们酒店楼下了。你是一个人住还是和人拼房啊？我方不方便上去？”吴雪峰的声音听得出满满的笑意。
“我这有另一个同学呢，”叶修咬了咬嘴唇，“不然我去找你吧。”
“好，那我上隔壁酒店开个房间等你。”
叶修啪地挂了电话，难得严肃地对韩文清说：“老韩，我今晚得夜不归宿，别告诉别人啊。”
韩文清佯作镇定躺床上看书，闻言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又停了一下，有点不自然地补了一句：“注意安全。”
“不能更安全了。”叶修火速收拾了贴身细软，开门离去。
得亏组委会指定酒店的隔壁那间酒店前台墙上的时钟和星星都比较多，不然这种关口，必定全都订满了。叶修按吴雪峰给的门牌号找到房间，才进了门，就被人紧紧抱进怀里。
“老吴，咱们这是不是也太腻歪了一点？”叶修心里其实高兴得不行不行的，嘴上还是意意思思地想表达一下含蓄。
“才抱一下就不行了？更腻歪的可还在后头呢。”
庆功宴的气氛非常融洽，都是自家人，自然是欢乐祥和。吴雪峰准时推开包厢门，进门之后和大家打了招呼，就走到叶修身边坐着。
“嗨。”吴雪峰微微侧过头，低声和他打招呼，好好一句话，竟被他说出了百转千回的风流韵味。
“好久不见。”叶修笑笑。
“是啊，最近都好？”
“好。”
冷静自持，谦和有礼，这世上看起来没有人比他们更礼貌恭谦了。
叶修被坐在他右手边的陈果推了一下，老板娘挨到他身边问：“没事吧？”
“没事，放心吧。”叶修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表示安抚。
陈果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叶修再三表示没事，才将信将疑地转回头去。
“怎么了？”吴雪峰问。
“我们老板娘，怕你坐我旁边，影响我心情。”叶修低头喝茶，压低了声音说。
“我有那么招人恨吗？”吴雪峰叹道。
“那当然了，”叶修说，“沐橙说了，你作为毛脚女婿，本来就是要接受来自娘家人的怨念的。”
吴雪峰顿了一顿，低声问他：“毛脚女婿？”
“对啊。”
“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们本科也有开民间文学课啊，”叶修笑着说，“课上没学吗？”
吴雪峰许久没说话，左手在桌子底下摸索到他的左手，握在手里，低声说：“我以为你会和我分手。”
“唔，先不说这个，”叶修笑着把手抽出来，拍拍吴雪峰的手背，“开席了，先碰个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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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脚女婿：沪语对未“转正”的准女婿之谓，常用于江苏、浙江、福建、台湾等地。（百度百科）
＊这章信息量有点大啊，回头看看觉得好像交代得有点仓促，后边再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