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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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者】【楼诚】我的名字,你的姓氏 04 Fin

*哦,终于写完了(……

*写到这里已经完全不知道当初设想的是什么结局了,一晚上将近七千字,真是本年度最高产的一次啊,摊平。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我们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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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阿诚在离开的时候,就隐约预感到他们不会回去了。

转眼在巴黎那么些年,来的时候是两个人,住的是暂时租住的公寓,走的时候也还是两个人,巴黎明家别墅的花园里已经是花团锦簇。

阿诚打点好他们离开后的一切琐事,把房子托给信任的公司,嘱咐要派专人定期打扫清洁,院子里的花草要有人照看……桩桩件件,无一疏漏。他素来办事稳妥,明楼很信任他。

回去之前,明楼和他开玩笑说,他现在的身份多得自己都险些搞不清楚,真不知道回去大姐知道了,得挨多少打。阿诚看他样子轻松,却知道他这话多少几分苦涩。他们这些年执行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任务,自是练出了一副“铁石心肠”,可回了国,回到上海,却又与在外面大不相同。

作为特务,他们早就知道身边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可是回到上海,那些人与他们不可避免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如今世事变迁,时势动荡,那些人恐怕早已经是面目全非。

明楼看着窗外的碧海蓝天,眼里是化不开的忧郁。阿诚知道他大概难免想到汪曼春,她是他们远走海外的主要原因之一,当年明楼为她险些抛弃家族,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也一直保持着通信。

阿诚拿不准明楼心里对汪曼春是怎样的态度,他知道明楼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却也相信明楼抗日的坚定信念——如果换做是他自己,即便余生都要内疚自责,也不会因为区区一个旧情人,就忘记自己抗日救国的初衷。

——尤其是,汪曼春早不是当年那个骄纵任性却单纯明亮的少女,她是七十六号情报处处长。


阿诚每每想起汪曼春,总是以一片血红为背景,仿佛是那妩媚女子永远一丝不苟的红唇,又像是她手里沾染的一层又一层的鲜血。

大姐说,汪曼春是一个疯子。阿诚总是忍不住想,汪曼春后来对明楼,究竟真的是爱情,还是求而不得才扭曲了的疯狂的占有欲?阿诚不能理解,但凡她汪曼春有一点点爱明楼,就不可能容许明楼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么多年后重遇,汪曼春在明楼面前依然是娇俏妩媚,可她腰间别着的枪,如丝媚眼之间偶然一闪的狠戾,都昭示着这些年来她身上所发生的巨大的变化。

明楼才到上海,到酒店稍作安顿,就到76号接她下班,和她在后座低声细语,不时调笑几句,他们之间亲密无间,仿佛那远隔重洋的漫长岁月并不存在似的。阿诚在前面开着车,心底隐约有一丝丝郁结。他知道这时候为这些事情纠结是万万不应该的,可是他又何如自控?要知道,感情向来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他把汪曼春和明楼送回了汪家,他就按照之前和明楼说好的,四下巡查,观察情况,轻而易举地发现了76号安排来监视他们的人。如今的明楼对汪曼春而言,绝不仅仅是旧情人这么简单,他还是新政府的经济顾问,主管情报部门的长官——对于明楼这样一个空降而来的长官,哪有不来打探虚实的道理?更何况是恋栈权位,立功心切的汪曼春。

汪曼春这么做,倒是令阿诚颇为安心。他知道,当年明楼是真真切切地爱过这个女人,汪曼春这些年,也一直在等着明楼回来。明楼心中虽然对她有愧,可汪曼春越是明里暗里使手段监视他们,想要找他们的把柄,就越是能够消磨明楼心中因旧情而生的恻隐和犹豫——如此,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们倒戈相向,明楼心里的痛,就会越少。

阿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大概仍然缺乏自信,对于明楼从未明说的一些东西,他既暗暗窃喜,又患得患失。大概是更危险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发生,还能让他有余裕胡思乱想,明楼嘱咐过他凡事拿不定主意就多和他商量,可阿诚觉得,眼下自己遇到的事情,还真不能找他“大哥”明楼。


明楼行事素来是走一步看三步,布局周密,环环相扣,回到上海之后尤其是如此,很多时候,常常需要为了任务而委屈自己。回到上海不过月余,明楼就开始偶尔的头疼,他被阿诚押着去做检查,医生也找不出切实的病因,只能劝他不要思虑过度。明楼倒是看得开,坚决不再看医生,只是阿司匹林一刻也离不了身,阿诚心里实在是不好受。大概,明楼愁眉不展,是阿诚最不愿意见到的事。

阿诚是最称职的副手、秘书和副官,他处处周到谨慎,给明楼减轻了不少负担,明楼很承他的情,两人独处的时候,看他的眼神会变得很柔和。

明楼一回上海就和阿诚强调过,在上海,凡事不能私自做决定,除非遭遇了生死抉择。营救明台的事情,是阿诚第一次违背明楼指令。

虽然平时他们家的小少爷总是调皮捣蛋,仗着大姐的疼爱就使劲占两个哥哥的便宜,可阿诚比谁都清楚,不仅是大姐溺爱小少爷,明楼心里,其实也很看重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阿诚打电话给明台,觉察了不妥,查证之后汇报给大哥,然后,他借着给毒蜂发报的空当,瞒着明楼,安排人手,去救小少爷。

因为他知道明楼无论如何抉择都是两难,他宁可被明楼责怪,也不愿意他这样为难。

王天风带走了明台,他是早有预谋也好,临时起意也罢,他毕竟是把明家兄姐放在掌心上疼的小少爷明台拉进了军统,让明台在军统训练班多待一刻,他就多一分危险。

明楼果然震怒,九分是气毒蜂,一分气他。他却分毫不惧,只是坚定地说自己的计划并无破绽。明楼也拿他没办法,既然都已经救了,也绝没有把人叫回来的道理,只能静候消息……其实,换作是明楼,他处理得也未必比阿诚好到哪去,说到底,这次营救能否成功,最关键的,还是明台。

阿诚接到毒蜂的回报,毒蜂说的那句话真是字字刺心——“我们都可以死,唯独你兄弟不能死吗?”阿诚何尝不懂,时局动荡,走在悬崖边上的他们,他们的生命就如同飘萍一般无所依凭,却不见谁有退缩的意思,王天风如是,明楼如是,连他自己,亦如是。

最后明台没有跟着阿诚派去的人一起回来,他自己选择了留在王天风手下。明楼眉头皱得死紧,却只有叹了又叹。

阿诚也遗憾,除了遗憾之外,还有一丝丝的心疼。明楼本就已经是殚精竭虑,王天风又选了明台做他的接班人,到时候明台到了军统上海站,直属明楼手下,这又让明楼在心里添了一副重担,这令他对明台的决定感到些许的恼怒。

明诚不愿承认的是,他对事关明楼的一切其实都存着一份隐秘的私心。男儿此生,无非是家国天下,而在他心里,“家”就是明家,尤其是明楼,他非常自私地希望,明楼所希望的一切,都能如他所想,任何令明楼伤心劳神的事情,都像在和他阿诚作对。


他们能够回家住,可以说是明楼背上的几道鞭伤换回来的。

阿诚打小就对小祠堂有那么些许的恐惧,虽然他从来没进去跪过,但是明楼每次非年非节的时候进去,总要带点伤才能出来。上一回,还是为了汪曼春的事情,进去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明楼出来之后,整个背上都是伤,好长一段日子都只能趴着睡。

阿香小小声和他嘀咕:“阿诚哥,你和大少爷回来怎么也不和大小姐说呢,自己的家怎么不能回来呀?我可好久没见着大小姐这么动气了。”

阿诚苦笑:“当了新政府的官儿,哪有那么好解释的。”

“我可不懂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我只知道,没有回了上海不回家的道理,”阿香小大人似的摇摇头,又挥挥手示意阿诚凑近来,阿诚耳朵伸过去,听见小姑娘小声说,“家里的医药箱还在老地方,药品我今天都买齐全了,大小姐这么生气,估计大少爷这顿打啊,可轻不了。”

阿诚虽然满腹愁云,却也忍不住笑了:“小丫头,古灵精怪。”

阿香朝他吐了吐舌头,转身去厨房忙活了。

阿诚提着行李走进明楼的房间,经年无人居住的卧室仍然一尘不染,床上已经铺好了干净的床单被罩,细细闻来,应是新近才晒过的。

明诚仔仔细细地把明楼的衣物码进衣柜,看到衣柜里还放了一些没拆封的衬衣、毛衫和新大衣,想来是明镜为明楼买的,从前,她就常常着人捎这些东西到巴黎,巴黎的世界名牌不少,可明楼却特别喜欢漂洋过海来的这几件,说到底,不是东西多么好,是那份情难得。

明诚放心了,他知道,明楼到底是离家多年,明镜是怎么也不会狠得下心把明楼再赶出去,明楼看到这些东西,多少也会觉得安慰。家到底是家,亲人所能给予的爱和包容,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阿诚收拾好明楼的行李,提着自己行李上楼,瞥了一眼房门紧闭的小祠堂,心里不免有几分隐忧。这个时局,上海滩哪个门阀世家能置身事外?明镜一定有自己的立场,也有自己的坚持,只是她的立场和坚持与明楼的是否一致?阿诚不敢往下想,因为这个选择的两项是明镜和明楼,他的救命恩人,要他在他们之间做选择,哪怕是因为国家大义,都会令他痛不欲生。

然而他内心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如果明楼当初选择了和他不同的路,他又会如何抉择?

阿诚实在不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他只好苦笑,心想,如果是大哥的话,大概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吧?自己心里还是有太多放不下的,说到底,还是不够坚定吧?


直到现在,阿诚肩膀的伤口还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明楼有意无意地把手搭在他的肩头,伴随着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红酒的馥郁在他们之间氤氲流转,肩膀上的热度不比寻常,阿诚知道今天明楼是饭局上喝得有些过了。

“这是我自己惹来的,我自一力担待,大哥不必如此。”阿诚伸手握住明楼的手,手上的枪茧擦过明楼的指尖。

“以后万万记着,万事小心,千万不要让我再做一回这样的事……”明楼的声音极轻,像是怕惊着了什么,“如果再来一次,我……”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神态有些许的不自然,然而他也不必说,阿诚知道,他知道明楼想说什么。可明楼不喜欢这些可能让自己动摇的想法,他是冷静而强大的,他整个人仿佛是一座坚固城池,除非从内部被打开,否则难以攻破。

——明楼从不愿意轻易打开那个城门,可是如今,那座牢不可破的城池,却为了他而露出了一丝缝隙。

“大哥,你放心,我明白的。”那一刻,阿诚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为之沸腾,他们交握的指尖似有热度一直蔓延,十指连心,于是心都是暖的。

“本来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应该说这样的话的,可是……”明楼侧过头看着他,眼神专注得近乎深情,“无论是我生长的土地、我的国家,还是我身边至亲至近的人,我都想保全……可偏偏就是我的身份,让你们都处于危险之中,先是你,再是明台……现在恐怕还要连累大姐……阿诚,你的肩膀和我的心,究竟哪个更疼?”

“大哥……”明诚听了难受极了,他习惯了明楼的强悍,习惯了明楼的从容,他虽然知道明楼内心也有柔软的一角,却从来没想过,当他直面那些柔软的时候,除了意料之中的甜蜜之外,还会如此心酸,又如此不知所措,“大哥,不会有事的,我们大家都会好好的……”

“阿诚,也就只有你能这么哄我,”明楼笑了,也回握住他的手,“虽然哄得不大成功,不过,我很受用。”

阿诚觉得自己耳朵红了,不知道是因为明楼说话的时候吐出来的气息,还是明楼说的这句话。他在他面前始终如此笨拙,仿佛永远是那个木讷内向,自卑惊慌的小小少年,哪怕如今他已经几乎要和他一样高,并且学会了一身本事,可以搀扶着酒醉的他,一起踏上归途。

“大哥,谢谢你。”阿诚感慨万千,却只能回以这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来。

“原该是我谢你不是么?呵呵呵……今天确实是喝得过了,可也不错,人生难得几回醉,人清醒得太久,也是会累的……”

阿诚这回什么也没接,只是专心搀着明楼,大姐和明台大概睡下了,他们可不能吵着他们。


大姐逝世,明台去了北平,对于整个明家,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一夜之间,偌大的明家大宅只剩下明楼、阿香和他,没有往时明台的笑闹和大姐或温柔或火爆的言语,安静得有些怕人。

阿诚原以为明楼会去住酒店,可明楼没有,他照常住在明公馆,和从前一般无二。无论明楼表现的如何正常,阿诚总不能放心。其实明楼那段日子是头疼加剧、彻夜失眠,阿司匹林吃了一盒又一盒;阿诚的房间就在明楼房间正上方,那段时间,无论多晚,阿诚从窗户往下望,总能看到院子里的地上映着明楼房间里透出灯光。

然而他没法说什么,明楼与唯一的血脉相系的大姐死别,又和从小疼到大的明台生离,明楼内心的煎熬和悲痛,只怕旁人不能理解。

偏偏明楼又是极度理性和冷静的人,这样的人即便是在面对如此巨大的变革的情况下,也不允许自己的工作失误分毫,尤其这个时候,又是争取汪伪政府和军统方面的信任和地位的绝好时机,加上大姐留下的偌大一个明氏企业需要他来主持,明楼更是不容自己行差踏错半分。

这一堆堆的担子扛下来,便是再强悍的身体,也经不住明楼这么熬的。又是心神剧恸,又是过度思虑,不得安睡,好不容易撑到年关,所有事务一应暂停的时候,明楼就病倒了。大年三十的下午,阿诚急匆匆地出门去请了苏医生来看,苏医生过来诊了病,开了药,却是只能叹了又叹。

阿诚开车把苏医生送会诊所,苏医生对他说,明楼这个病,根在心里,可就因为是如此,所以更加难愈。他心里缺了恁大一块,这一时半会的,又到哪里去找东西来填补呢?

苏医生是明镜的密友,说起这些,也忍不住垂泪。明诚腾出一只手来给她递了手帕,她低声道谢,车里安静了好一阵子,只听得车外面的噪音,那些寻常人的喜怒哀乐,离他们似乎很远很远,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声。

“幸好还有你,阿诚,”苏医生把手帕递回给他,“要是此刻明楼身边没有你,只怕他真是要垮了。”

“苏医生别这么说,我到底本事浅薄,帮不得大哥什么。”阿诚心不在焉地说。

“有没有本事又有什么要紧,此时明楼需要的,又岂止是得力助手?”苏医生却执拗地不肯绕过这个话题,“阿诚,不要看轻了自己,你现在……已经是明楼最亲的人了,我能治好他身体的疾病,可他心里的伤口,或许只有你才能治。”

此语听在阿诚耳中,振聋发聩。原来一直以来,他从没有想到,自己其实也是明楼心里很重要的人,明楼心里的空白,他或许也有能力去填补。

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苏医生送到家,又返回了明公馆的。他一进门,就看到明楼批了件大衣,站在客厅里对着他那幅《家园》发呆。明楼看到他回来,侧过头来对他笑了一笑:“回来啦。”

那一瞬间,阿诚分明看到明楼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那是自从明家遭逢巨变之后,明楼眼里罕见的神色。

——大哥是高兴的,大哥看到他回来,觉得高兴!

阿诚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暖了起来,他快步走进屋子,脱掉了带着寒气的大衣,对明楼说:“大哥怎么起来了?觉得好些了么?”

“睡了大半天,到了傍晚,实在睡不下去了,就起来走走。阿香回老家了吧?”明楼由着他把自己扶到沙发上坐下,无奈地说,“扶什么扶,我这病了,又不是残了。”

“是,昨天回的,我作的主。这丫头最近心情也不大好,放她几天假,让她回去过年,正好也散散心。”阿诚也在明楼身边坐下来,又是摸额头测体温,又是摸明楼的手看他冷不冷,桩桩件件确认无事之后,又拿起桌上果篮里头一个橘子剥了起来。

“是啊,又是年关了,这日子过得真快,”明楼叹了口气,“去年今日,大家还热热闹闹地吃年夜饭,这不过才一年光景,什么都不一样了。”

阿诚剥橘子的手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向明楼,后者也看着他,目光平静。

他们好一会没有说话,阿诚想转移话题,只好说:“大哥饿了么?想吃点什么?”

明楼嘴边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看着他说:“是有点饿了,想吃饺子。”

“那好,大哥先吃橘子,我马上去做。”阿诚三两下剥好了橘子,拍干净手就站起来。想不到明楼也跟着他站起来了,说:“我也和你一道去。”

阿诚愣了一下,明楼却干脆利索地就往厨房走,阿诚没办法,只好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做饺子,首先是做馅料,再是擀皮。阿诚拿出了阿香走之前给他们准备好的菜和面粉,思量着做个白菜猪肉馅儿。明楼拿着半个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坐在一旁看着他忙碌。阿诚动作麻利,不多一会厨房就热闹起来,又是剁肉的声音,又是哗啦啦的洗菜声,明楼在一旁听着,眉宇间的愁绪都淡了许多。

阿诚忙了一会,转头看到明楼不在了,心想着大概是看得无聊回屋了。不料,过了一会,明楼搬了画具纸笔又过来了,三两下架好了家伙,那阵势竟是要画画。

“大哥你干嘛呢?”阿诚正撸了袖子剁肉,忍不住诧异地问。

“我画画儿啊。”明楼看也不看他,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画纸,抬手落笔,十分认真的样子。

阿诚也想不明白明楼画点什么,只是明楼最近难得看起来那么轻松,他也由衷觉得高兴。一时间,厨房里一人剁肉,一人画画,这个组合虽然奇怪,却也温馨。

阿诚很快拌好了饺子馅,又是揉面擀皮,弄好这一切之后,明楼似乎也画得差不多了,心满意足地收了画纸,洗了手过来说要和他一块包。阿诚立刻挡在明楼和料理台之间,急道:“不行!”

“怎么不行?”明楼意外,挑眉瞪着他。

“大哥,我这可是按量准备的馅和皮,你要来包,我们可就得饿肚子了。”阿诚说。

“嘿你小子……谁说我不会包饺子啊?你大哥我包饺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给我让开!”明楼不服气,声音都高了八度。

“不行,不让。”阿诚坚决摇头。

“阿诚,我说最后一次啊,你让是不让?”明楼眯起眼睛,语气颇为不善。

“我,不,让!”阿诚一字一顿地回答。

明楼哼了一声,转身欲走,阿诚见他如此,也放松下来,谁知道就在那一瞬间,明楼忽然又转回身来,手往阿诚身侧一绕,却是要硬抢几块饺子皮来包饺子。阿诚猝不及防,还来不及防守,就看到明楼一番动作,肩上披着的大衣将将掉落,下意识就将双臂绕过明楼伸去抓那件大衣。

他们的动作同时停滞,阿诚抓住了大衣,明楼的手也够到了桌上的饺子皮,可他们两个人,却颈项相交,胸膛相触,成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阿诚脑子一片空白,明楼身上的味道瞬间将他包裹,半分余地也不留。他最熟悉这个味道,从当年明楼抱着他离开桂姨的那个家开始,就没有一天忘记过。

明楼似乎也愣住了,好一会都没有动弹。可当他再有动作的时候,却不是放开,而是放开了手里的饺子皮,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环过阿诚的腰间,形成一个真正的拥抱姿势,他的双手在阿诚的身后交叠,紧紧环绕他的背,他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仿佛是休憩的倦鸟,仿佛是归家的旅人。

阿诚起先是不敢动弹,可明楼先拥抱了他之后,他居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他一手扶着明楼的后脑,一手放在他的背后,还牢牢抓着那件大衣。

连日来超负荷的工作令明楼消瘦了不少,阿诚能觉察到明楼肋骨的轮廓。明楼渐渐收紧了手臂,拥抱他的姿态既像保护,也像是依赖,仿佛怀里的,就是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

阿诚由着他越抱越紧,心里来不及觉得酸涩甜蜜亦或是激动,他只是尽他自己所能地,给这个孤单的人最温暖的慰藉,他只是想告诉他,至少他还在,至少他还有他。

“阿诚,谢谢你。”

沉默了许久之后,明楼放开了他,他低着头,低声对他说道。

“大哥,你我之间,不必言谢。”阿诚替明楼重新披上大衣,也低声回答。

后来明楼还是留在厨房,跟着阿诚学会了包饺子。虽然那锅饺子煮出来的时候汤里飘满了饺子馅,可他们吃得相当开心,一向讲究的明楼,不仅罕见地吃了饺子皮,喝了饺子馅汤,居然还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自打那天之后,明楼的状态确实一天好似一天,身体恢复得很快。过节期间,他也给自己放了一回假,从初一到初四,他都歇在家里,既不见人,也不办公,更不想生意上的事,一整天都是看书、画画,还常常跟着阿诚下厨房,虽然倒忙帮了不少,阿诚却也由着他闹腾。这几天的明楼,不像是新政府的要员,不像心思缜密的特工,也不像学识渊博的教授,倒有些像明台那个飞扬潇洒的公子哥儿,阿诚心里暗暗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的可不就是这两兄弟?

明楼这几天做什么都不避着阿诚,唯独画画。他画画的时候关牢了房门,怎么敲都不开,阿诚几次想看那幅画,却都被明楼赶开了。阿诚心里疑窦渐生,可从小他就不会违逆明楼的意思,也只好强压下来,不敢追问。

初五那日,明楼和阿诚一道出门,到大哥明堂家去拜年。阿诚下楼,明楼已经在客厅里等他,听见他的脚步声,抬头和他视线相接,那一瞬间,阿诚知道,当初那个强大的明楼,已经回来了。

明楼接过阿诚递来的大衣披上,说道:“礼物都带好了?”

明楼的声音低沉,正经说起话来不怒自威,阿诚不由得也恭敬起来:“准备好了,都放在车上。”

“好,咱们走。”明楼点头,刚要抬脚往外走,却忽然停步,转身对着客厅里摆着的明镜的相片,说:“大姐,我上大哥家拜年去。”

阿诚一愣,他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摆在这的,可明楼说话的样子,分明是平日里他们出门的时候他对大姐告别的样子。阿诚眼眶一热,心里既是感动又是高兴,他也对着那张照片,心里轻声说:“大姐,我们出门了。”


晚间,他们吃了简单的晚饭,明楼回书房去看书,阿诚留在厨房里洗碗。明天开始,他们就要回去上班了,短暂的休息结束之后,他们还是要回到他们的战场去。

阿诚洗了碗出来,经过明楼房间,听见明楼唤他,于是推门走进去。明楼坐在书桌后面,他面前放着一副卷起来的画。

阿诚忽然有些紧张,没来由地就是紧张,有些些许的期待。就连走到书桌前的这几步,都觉得比平时漫长了好几倍。

明楼微笑着看他,待他走近,站了起来,双手拿起面前的画卷,递给他:“阿诚,新年快乐。”

阿诚愣了一下,接了过来:“这……给我的?”

“是啊,新年礼物,”明楼笑得眉眼弯弯,明亮又温暖,“不祝我新年快乐?”

“大哥新年快乐!”阿诚开心得不得了,还来不及说话,脸上就绽开大大的笑容来。他雀跃地结果画卷,迫不及待地要打开,却被明楼伸手阻止了。

“别急着打开,回去再看。”明楼说。

“哦……是,大哥。”

“阿诚啊,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准备离开巴黎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

“我说过的?”阿诚一时不知道明楼想说什么,呆呆地重复了一遍。

“对,你说,等战争结束,我们再回到巴黎去,”明楼说,“从前我抱定了为革命而必死的决心,从来没有想过要再回巴黎。尽管我爱那里的一切,渴望那样平静、安宁的生活。”

“我记得。”阿诚低声说。

“可如今,这却成了我的愿望,我既希望我们的这个国家、我们的整个民族能够重获新生,也希望我……我们的生活,能够重获新生。阿诚,你愿不愿意,也把这个当成你的愿望?”

阿诚讶然,愣了好久都说不出话。他来不及思考明楼为何会忽然改变初衷,也顾不上想手里的画到底画的什么,他心里那隐秘的妄想此刻居然成了真,这令他整个人陷入狂喜,他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双手颤抖,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双温润的眼睛光华流转。

“看来阿诚是愿意的。”明楼还是笑着望他。

“我……我自然是愿意的!”阿诚连忙说。

“好了!傻乎乎的,回去吧,天也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明楼揉了揉他的头发,“阿诚,我现在很开心。不过,我送你的新年礼物……你能回礼的话,我会更高兴一点的。”

阿诚还没来得及思考明楼这话的含义,就被明楼推出了房间。他一步步往楼上走,越走越急,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奔跑着回到房间,拉亮了台灯,迫不及待地展开手里那副画卷。

看到画,他就愣住了。画里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画里的他系着围裙站在厨房的水龙头前,仿佛听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嘴角带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明楼这幅画画得很细致,连他身后桌子上的食材都画得栩栩如生,然而最最细致的还是他的五官,画里的人一双温润的眼睛里流露出惊喜的光,嘴角那一抹笑,是全然的条件反射,真真切切是因为眼前看到的一切而感到惊喜和喜悦的表情,只有在完全放松的情况下,才有可能露出这样的笑容,因而显得分外好看。

阿诚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有过这样的表情,他已经不知道应该要怎么高兴才好了。画的右下角是明楼熟悉的字迹,写着:《家园》。落款仅有一个“明”字,阿诚看在眼里,略一思忱,顿时明白了。

大概今晚的惊喜实在太多,到此刻已经有些麻木。阿诚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应该激动,可实际上那刹那他心里不知道是何滋味,既是甜蜜,又是感慨,却也有酸楚。原来这么多年一直隐忍于心的感情早就被那人知晓,原来自己以为注定不得善终的情感早就有了回应,原来……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那幅画,早就被该看的人看去,还一直珍藏于心,不曾忘却。

明楼所说的“回礼”,到此时此刻他又岂能不懂?他从衣柜顶上取下那个尘封多时的画筒,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那幅画。这么多年过去,画纸上的色彩依旧明艳,那是他记忆中多年前的那个早晨,他发现自己爱着明楼的那个瞬间。

他把两幅画放在一起,一幅是清晨,一幅是黄昏。其实明楼画画那天天色早就黑了,可明楼却画了窗外斜斜照进来的夕阳。两幅画,一幅是他,一幅是他;一幅是晨,一幅是昏;一幅是追寻,另一幅,却是归家。

——吾心安处是吾乡,明楼的《家园》,有他和他,只要他们彼此相伴,哪怕是乱世焦土亦可成人间仙境,又何须远赴巴黎。

画卷右下角,那一个“明”和一个“诚”,乍看仿佛出自一人之手——阿诚的名字是明楼手把手教会的,在阿诚人生最黑暗的那几年里,他在心里无数次临摹过这两个字,从此以后,便是融入骨血的习惯,再难更改。

阿诚忽然觉得,过去这些年,他所经历的那些痛苦和纠结,似乎都是毫无必要的。或许命运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的姓氏和他的名字,似乎早就预示了今天的一切。他的名字和他的姓氏,便是今生他们能够拥有的,最好的结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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